青山如是

空投短篇 之十

纯情心动

雾里星:

*吴世勋/张艺兴


 


*年底了,魂蛋(兴勋)也该上架了,货满,哈:D


*又是双向暗恋,双向tag,原名《纯情小吴》【?】


 


《6号银座》


 


姓吴,叫吴世勋。


 


韩国来的留学生,礼仪满分,逢人鞠躬问候,称呼用“您”,实际中文说得不太利索,随身携带手机和充电宝,因为手机里面装了翻译软件,没电就枣糕了。个子很高,喜欢运动,看着像根玉米杆,但是并不羸弱,在篮球场上神采飞扬,迷醉了场下一排的小姑娘。毕竟有张帅脸。窄额头,刚好的分寸可以驾驭各种发型,中分,狼奔,或是乖乖的学生头,三个月来没少折腾头发,一会儿黄一会儿灰,听了话染回黑色,还乐颠颠跑来问好看不好看。好看。眉眼细长,不笑的时候有点冷峻,笑起来像麦芽糖,甜蜜可爱。一般不会用甜蜜可爱形容男孩子,但是形容他并不过分。


 


运球上篮,又笑起来了。


 


张艺兴披着毛巾,仰头喝光了剩余的可口可乐。


 


黄昏的太阳像个燃烧的火球,强烈光线吞没篮板的一角,跳起来的少年洒下一颗汗珠,像飞扬的钻石划出一道弧线,落入阴影前一闪,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了。篮球队队长因为形似赤木刚宪,被队友敬称为大猩猩,其实人好心善,很是憨厚,除了篮球最大的爱好是网购猫粮投喂流浪猫。和大猩猩站一起,吴世勋像只漂亮的狐狸,张艺兴脑海中冒出流川枫的狐狸脸。队长表演个三分,吴世勋在旁边鼓掌,这样看就不贴合漫画人物了。队长捡回球抛给吴世勋,后者伸长手臂去接,葱白似的手指尖碰着粗糙的篮球表面。两个人站在篮网下聊天,光影过于强烈,张艺兴看不清他们的表情,收回视线看看表,到时间了。


 


“世勋,”张艺兴站起身说,“我走了。”


 


“你去哪里?”吴世勋用外国人特有的字正腔圆问。


 


“打工啊。”张艺兴说,他在一家日料做兼职,“你们继续,我先走了。”


 


对方把篮球交给大猩猩,快步走过来问:“九点下班吗?”良好的教养使吴世勋坚持与人面对面交谈,超过三句的对话会被他变得郑重其事。不过因为性格内敛,易害羞,而且语言不通,让他直视别人的双眼他会露出难为情的表情。一个羞涩的大男孩,一表人才,眉目含情,这就可怕了,多少学姐学妹纷纷沦陷,多少学长学弟苦苦鏖战,而他微微一笑就势如破竹。


 


然而张艺兴犹如一座碉堡,“明天周末,下班我直接回家了,你不用来接我。”


 


“什么意思?”句子太长,他说得太快,吴世勋没听懂。


 


“我说你不用来接我。”


 


“什么?”。


 


是不是故意的。张艺兴怀疑,耐着心又说一遍:“不用来接我。”


 


吴世勋恍然,“哦。”


 


张艺兴笑了一声,挥手与吴世勋道别。


 


碉堡的建立是为抵挡外敌入侵,如果吴世勋对张艺兴毫无威胁作用,那么张艺兴也不会刻意地方。他们的学校汇集八方来客,西班牙的,葡萄牙的,英国的,德国的,韩国的,日本的,早晨沿着林荫小道慢跑,可以看见各种头发各种肤色的外国人。三个月前,冬天刚走,春天刚来,张艺兴在新生绿意的国槐下与吴世勋擦肩而过,逐渐远去的过程中发生命运般的回眸。


 


吴世勋露出友好的微笑,张艺兴觉得挺尴尬。


 


有一个问题是回避不了的,张艺兴喜欢同性,吴世勋是他喜欢的类型。问题是他没打算发展恋情,特别是在学校,这场遇见不合时宜,理应当偷偷诞生偷偷灭亡,留一眼存证已经足够。吴世勋捕捉了他的视线,让他顿觉自己仿佛小偷,意图偷走吴世勋一瞬间的影子。在他不认识吴世勋的前提下,他可以用完美的微笑化解尴尬,然而这位小他两届的学弟在第三天把他叫住,就将两人的陌生关系复杂化了。


 


学校里面的关系千头万绪,一个连着一个,吴世勋通过室友找到广播社的社长联络到足球队的前锋又找到篮球队的大猩猩再经过大猩猩的女朋友最终确定目标人物张艺兴,如此费心,教张艺兴惊恐得几乎把那道影子还给他。张艺兴好歹是学长,掌握一定控制场面的能力,不至于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看到天荒地老。问他什么事,他支支吾吾,说两人见过面。张艺兴说我记得,他却不做声了。老实说,当时他的表情让张艺兴以为下一秒他就要表白,熟悉之后发现他总是那样,难免失望的自嘲一番,想多了,想多了。他说他中文不好,想多认识一些中国朋友,张艺兴即刻摆正位置,走上语言教学的岗位。


 


从寒假开始张艺兴在6号银座楼上的日料店兼职,一方面赚些零钱,一方面打发时间,一方面积攒社会经验,店里的老板员工关系融洽,相处得太好以至难舍难离,开学后他也没有辞工,和老板商量调整时间,每周只去个两三回。有一次吴世勋约他看电影,刚好赶上排班,吴世勋便知道了他打工的事情,不多纠缠,问了地点和工作时间,随便聊两句,与他分散找另外的朋友一起去了。失落的情绪伴随他度过日料店的三个工时,同事问他怎么了,被人甩了吗,他委屈得翻大白眼,不打工就可以和小男生去看电影了。九点闭店,兼职不用打样,他和同事道别后乘电梯下楼,刚出电梯间接到吴世勋的电话,问他出来了吗,在小广场上等他。春天是个教人焦躁的时节,中午燥热,夜晚寒凉,老也穿不对衣服。他穿着长袖T恤跑到小广场,看见穿着长款风衣的吴世勋。他心想,唉,太帅了吧。吴世勋处于正好的年纪,成年和少年之间,有着两种面孔,两面都把他吃死了,以至于他开始琢磨就地谈一场恋爱也是可以的。


 


张艺兴家离学校有两个小时的车程,如果周六周日没有安排他才回家,有安排一般就不回去了。那天他本来是计划回家的,吴世勋去接他,不好意思明说,他跟着吴世勋回学校,在宿舍里白白浪费了一个晴好的周六。下午吴世勋叫他吃饭,他才从床上爬起来。之后吴世勋开启了保镖模式,但凡他说去打工,晚上九点准保能在小广场看见吴世勋,风雨不误。这个外国人,要说居心不良,还一身正气,要说一身正气,干的又都是教人心猿意马的事情。长此以往张艺兴担心扛不住冲动,端正了心态,尽可能的回绝吴世勋,不能太直白,伤人,最常用的是回家借口。


 


考虑到诸多外因,就地谈一场恋爱没有那么容易。


 


毕竟吴世勋没有表白。


 


甚至没有表露心迹。


 


出学校向东两百米进入地铁十三号线,在中心广场转成四号线,6号银座站下车,C出口,张艺兴一边听音乐一遍随着扶梯上升,见到陆地光线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对面的熙攘街道灯火辉煌。太阳掉下去,点燃万家灯火,从他工作的地点到长街尽头,尽是灼眼的人世繁华。小马路边歪七扭八的站着老旧的电线杆,经常有乌鸦在电线上排排坐,吴世勋第一次看到的时候惊呆了,整个人变成大号的o((⊙﹏⊙))o。其实避开鸟粪就好了。乘观光梯上楼,张艺兴摘下耳机和手机一起揣进衣兜,进入店铺与同事问候,到更衣间换工装。


 


工作一个星期以后他开始和老板学做寿司,慢慢享受起用竹帘将紫菜和米饭紧紧卷在一起的乐趣,会的花样越来越多,做的味道越来越好。如果吴世勋没有晚饭,来接他的时候会上楼点他亲手做的鳗鱼卷,然后搂着一杯苹果汁等到店铺打烊,与他一同坐地铁回学校。吃完不评价,不是个好顾客。有时候他觉得吴世勋能来也挺好,夜间列车空空荡荡,独自一人显得形单影只,但是更多时候他觉得吴世勋来了才不安全。认识了三个月,他还不知道吴世勋的取向,表面看上去乖乖的,实际好像是个男女通吃的混世小魔王。


 


他用沾了水的刀切寿司,一刀下去,寿司两段。


 


照例九点下班,张艺兴去更衣间里拿背包,和打样的同事挥手道别,急匆匆赶去做末班车回家。舟车劳顿一个半小时,他走出电梯打开家门,看到他的爸爸在吃夜宵,好大一盆皮皮虾,他的妈妈敷着面膜回头瞥一眼,让他去洗个手一起吃。电视播放脱口秀,他的妈妈扶着面膜“猴猴猴”的笑,他给小豆豆闻一闻虾壳的味道,转头把虾肉吃了。


 


“狗能吃海鲜吗?”张艺兴问爸爸。


 


“小豆豆什么都能吃。”他爸爸和小泰迪亲昵的顶鼻子。


 


自他上大学住校开始,小豆豆的地位蒸蒸日上,现在是他周末偶尔回家,如果当初选择去异地读书,寒暑假回来可能会发现床已经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个狗窝。如今他的床就是狗窝,他不在家狗睡他的床,他在家狗和他一起睡床。他真不知道在这个家里如何定义自己。他和爸爸喜欢宠物,他的妈妈嫌清扫麻烦,一直严词拒绝饲养宠物。他高中毕业的时候他爸先斩后奏带只狗崽回家,谎称三十块钱在路边买的,他妈妈责令第二天立刻送走,父子二人软磨硬泡才保住小豆豆。一个星期后他妈妈抱着狗睡觉,翻身的时候还一脚把他爸踹下床。


 


吃完皮皮虾抱着小豆豆坐一会儿,抬眼看十二点半了,张艺兴起身说回去睡觉了。小豆豆跟着他,在他脱衣服的时候窜上床,首先占据柔软舒适的枕头。他说你谁这儿我睡哪儿呀,小豆豆用它豆子一般漆黑光亮的眼睛看他,无声的让他睡一边去。他把狗抱起来,躺在枕头上,侧身将小豆豆圈在怀里,说你应该睡在这里。兄弟二人同榻而眠,进入梦乡前张艺兴思考着周末干点什么,和吴世勋说周末回家只是不想让吴世勋去日料店等他,又没什么关系,来回接送的算什么,可是两天的空闲他并没有任何计划,有点浪费了。


 


因为实在想不到做什么,张艺兴干脆一觉睡到下午两点,中途天亮,小豆豆跑出去,过一会儿回来跳上床,甩着湿哒哒的舌头舔他的脸,他藏进被窝,小豆豆在他的身上肆意践踏,然后又跑了。他的爸爸加班,一早走了,妈妈打扫卫生,将脏衣服扔进洗衣机,接着放任洗衣机在夏季清晨扰人清梦。十点了,不算是早晨了。他顽强的再次睡过去,洗衣机不唱歌,改成手机连环call。


 


“干什么?”张艺兴拿起手机不问是谁,“嗯,嗯,嗯,嗯?”


 


两点钟,炙热的太阳烘烤着大地,张艺兴掀开被子起身,一下子清醒了。


 


电视在播放法制节目,张艺兴光脚走出卧室,对妈妈说:“我有个朋友要来。”


 


他妈妈漫不经心的问:“哪个朋友?”


 


“一个学弟,韩国留学生。”


 


“哦,让他来吧。”


 


“已经来了。”


 


吴世勋说自己和朋友吃完水果捞,朋友去参加另外一个朋友的聚会,他不认识那人,于是落单了。回学校也只有一个人,他想问问张艺兴在干什么,方不方便出去走走。接通电话的这边没有睡醒,他沉默一会儿,问能不能到家里找张艺兴。睡懵的张艺兴出于惯性“嗯”一声,反应过来为时已晚,硬着头皮答应下来。给他指明路线,张艺兴坐在被窝里一败涂地的深深垂下头,越疏远越靠近,招到家里来了。懊恼的同时他计算出吴世勋到这里需要的时间,一个小时,那么久。接着去洗了澡,他换掉大黄鸭的T恤短裤,找一件条纹衫和长裤彰显学长的风度,居家随意不邋遢。


 


妈妈斜看他:“你那韩国学弟会说中国话吗?”


 


他搂着小豆豆说:“会。”


 


又看了看他,他妈妈转头继续看节目,一个无知少女被人骗钱劫色的案例。


 


问题是,谁是无知少女?


 


看了好几遍的表,电话终于响了,张艺兴镇定自若的接通,“到了吗?三号楼,我给你开门,坐电梯上二十楼,我在电梯外面等你。”好长时间没回应,张艺兴拿开手看看电话,有电,正在通话中,又把电话贴在耳朵边,“喂喂,听懂了吗?”


 


几秒钟后,张艺兴也没动静了,他妈妈吃花生酥问:“怎么了,走错路了吗?”


 


“没有,”张艺兴回过神,努力控制表情说,“他不好意思。”


 


自己说要来,来了还不好意思,吴世勋怎么能——这么可爱呢。弄得张艺兴也有点不好意思了。又不是见公婆。


 


“外面太阳晒,叫他上来吧,我去给他榨西瓜汁。”他妈妈放下花生酥的糖纸,到厨房里忙活去了。


 


五分钟后电梯门打开,张艺兴站在外面,吴世勋站在里面。


 


闻到陌生人的气息,小豆豆进入警戒状态,前胸匍匐在地上冲着吴世勋狂吠。气氛更有些尴尬了,张艺兴给吴世勋拿双拖鞋,进屋驱赶小豆豆,背着吴世勋做出威胁的表情。他妈妈走出厨房,友好的和吴世勋打招呼,不动声色的观察小学弟。吴世勋赶快鞠躬,阿姨好,我叫吴世勋。他妈妈点点头,让吴世勋随意,桌上有花生酥和茯苓饼,还有刚榨好的西瓜汁。


 


见陌生人坐下,小豆豆不叫了,过来问问吴世勋的裤脚,像屋主一样用圆溜溜的眼睛打量吴世勋。


 


“它叫什么名字?”吴世勋有板有眼的问。


 


“豆豆。”张艺兴拿个空杯子,“你刚吃完水果捞还喝西瓜汁吗?”


 


“我想喝。”


 


张艺兴笑了笑,给吴世勋倒西瓜汁。


 


两分钟后张艺兴的妈妈清洗完榨汁机加入他们的对话,一种肉眼可见的紧张迅速爬上吴世勋的肢体,使他紧绷着肩膀,停止了脊背,表情很不自然,想要看着张艺兴的妈妈回话,眼神却不由自主的逃往别处。好长时间他动都没动,像个会说话的机器人,在韩国学习中文一年,去年来到中国,能听懂普通话,但有些生僻词不会用,还要努力学习,比张艺兴小两岁,不是非常懂事,也经常教父母担心,谢谢夸奖,觉得自己没有很好看,艺兴哥最好看。


 


听着自己的名字,张艺兴的小脸一红,用眼角偷偷瞥吴世勋。


 


被引导着渐入佳境,吴世勋的表情才多起来。


 


但还是紧张。


 


闲聊散漫的铺开,张艺兴的妈妈抱着狗靠着沙发,问吴世勋:“你还回韩国吗?”


 


吴世勋说:“放假回去。”


 


犹豫了一会儿,女人的天性战胜理智,“你能帮我买些护肤品吗?”


 


“妈!”张艺兴都懵了,“你加的代购群还不够多吗?”


 


“这么大声干什么,我随便问问。”他的妈妈还很委屈,可能是加的代购群太多了,以至于听说有人去韩国就想问问能带些什么回来吗。


 


吴世勋没懂他们吵架的点,笑容可掬的说:“阿姨要买东西吗?”


 


瞥了一眼张艺兴的眼色,妈妈撑着头说:“小吴真是好孩子。”


 


五点钟太阳才下山,张艺兴的爸爸该下班了,妈妈让他带着吴世勋去买些菜,让吴世勋看着挑,喜欢吃什么都买回来,不用客气,顺便带着小豆豆溜一圈。张艺兴踩着一脚蹬出门,在电梯里听吴世勋“嗝”一声,看过去,两人面面相觑,吴世勋又打个嗝。


 


小豆豆:“汪。”


 


接着就停不下来了,张艺兴问:“你没事吧?”


 


“刚才我好害怕,嗝。”吴世勋说。


 


张艺兴扶着电梯墙笑得山呼海啸。


 


吴世勋推张艺兴:“你别笑,嗝。”


 


小豆豆:“汪。”


 


张艺兴笑出眼泪,暗想这是天要亡我。


 


电梯门打开,小豆豆一骑绝尘,吴世勋红着脸打嗝,跟在张艺兴的身后出大门下台阶。张艺兴按照往常遛狗的线路,在小径上追到泰迪的踪迹,接着往前走,看见深棕色的小污神骑在一条八哥犬的身上。张艺兴扶额,吴世勋笑开花。及时阻止了小豆豆的犯罪行为,两人走到水池边,张艺兴问吴世勋害怕什么,吴世勋说害怕张艺兴的妈妈不喜欢他。唐突的直白,闹得两人均是小鹿乱撞。


 


张艺兴靠着凉亭的柱子,突然开口道:“我有件事和你说。”


 


吴世勋问什么事,见他一直不说话,露出比见他妈妈还紧张的表情。


 


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张艺兴问:“你是不是不想打嗝了?”


 


吴世勋两眼一黑。


 


打嗝是治好了,但好像哪里又坏掉了。


 


继续遛狗,吴世勋缓一步在后面看张艺兴的背影,黑色的发梢下面是白玉般的脖子,细腻肌肤隐入衣领,肩膀笔直,两臂摇摆,带动衣服的褶皱勾勒出细腰的线条。


 


问吴世勋对张艺兴什么感觉?想抱。


 


他们在国槐树下擦肩而过之前,吴世勋已经注意到迎面走来的奶糖一般的张艺兴。那天太阳晴好,把张艺兴照得熠熠生辉,头发丝都是流光溢彩万分夺目。有人擅自为周围景色添加高斯模糊,还用一种嗡鸣掩盖嘈杂声音,制造出电影中一见倾心的场效光晕,天地之间只剩下张艺兴一人,和深渊发出来的忽高忽低的心跳。吴世勋的视线被张艺兴牢牢牵制了,后者每一个微小的表情动作都被无限放大,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是转过天却忘了他穿得是哪一件衣服。逆向狭路相逢,吴世勋眨一下眼睛躲开了,无声的从张艺兴身边经过。


 


如果张艺兴没有回头,这场遇见不过是平淡生活中最为无奇的一个波澜,可是那样的回眸对视就开启了无限绮念。单单一个为什么困扰了吴世勋三天,为什么回头,为什么要笑,为什么教人难以忘怀然后消失在茫茫人海。唉,好生气。通过多层关系,结下一面之缘后的第三天,他在操场上叫住张艺兴。对方板着脸——尽管张艺兴不自知但他那时确实板着脸——使他的勇气像漏气的皮球一下子瘪了。事后回想,“多认识中国朋友”这一招又奇又蠢,综合来看奇蠢无比。张艺兴“哦”一声答应了是救他于水火之中,可是很快,“普通朋友”的藤蔓勒缚住他的手脚,闯过去还好,闯不过去普通朋友也不是了。


 


他能感觉到张艺兴的抗拒,一起吃饭找借口推辞,一起打球先下场休息,一起去看夜场电影要去打工,当然了当天他九点去6号银座查证知道了是真的打工,然而之后去接他一起回学校,又有了诸多的委婉拒绝。很多的拒绝,很多的拒绝之中又有一丁点试探,教人百爪挠心。


 


所以,当初究竟为什么要回头!


 


菜市场上演人世百态,吴世勋对每一幕充满好奇,“这个叫什么?”


 


“马蹄。”


 


“马?”吴世勋问,“马蹄?”


 


“不是那个马蹄,可以吃的。”张艺兴让他放回去,“不好吃。”


 


走到水产区还问这个叫什么那个叫什么,张艺兴逐一回答了,问他吃不吃油焖大虾,妈妈做的特别好吃。吴世勋先问麻烦不麻烦,然后说想吃,最后说辛苦阿姨了。真乖。称了一袋虾,接着随意游荡,张艺兴问吴世勋喜欢吃什么,吴世勋说想吃马的蹄子。告诉他不好吃,马蹄没有,现烤猪蹄可以买两个。叫卖声此起彼伏,一个白头发的老大娘教他们挑新鲜的蔬菜,哪一种适合做汤,一种适合清炒,盐要适量,吃多了掉头发。吴世勋懂个七八分,脸上始终挂着笑,和市井烟火融合成夕阳的柔和温暖。


 


六点半张艺兴的爸爸下班回家,去洗个澡换了衣服,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剧一边和张艺兴吴世勋聊天。饭菜一道一道摆上桌,伴着越来越浓的夜色,四个人其乐融融的吃过晚饭。时间来到八点十五,附近的公交收车早,再拖延就没有了,下了公交车再换地铁,再换地铁,到学校可能就得十点多了。张艺兴的爸爸建议吴世勋留下来过夜的时候两个人都大叫一声,不行!两间房,爸妈一间,兄弟一间,肯定不能让吴世勋睡沙发,让吴世勋睡床上,张艺兴就不用睡了。他们的反应又突然又夸张,张艺兴尴尬的偷偷看吴世勋,有点害怕让吴世勋误会了。


 


吴世勋也害怕管不住自己,“我可以回学校。”


 


“太晚了吧,还能进宿舍吗?”张艺兴爸爸问。


 


“可以。”吴世勋说。


 


一方坚持,另一方反而过意不去了,张艺兴送吴世勋出门,问:“不如你明天早上回去吧。”大不了大家都不要睡,玩一宿大富翁不是不行。


 


都是成年人了,干什么玩大富翁,玩也要玩刺激的呀——吴世勋不是这样的想的,“我叫出租车,很快到学校了。”


 


“很贵的。”


 


“我带钱了。”


 


“那你小心不要被人抢了。”


 


“什么意思?”吴世勋闪着亮晶晶的眼睛问。


 


多好,不完整的句式他就听不懂,被开嘲讽还萌萌的问是什么意思。


 


送走吴世勋,张艺兴膨胀的心情陡然落空,面对分别开始有点舍不得了。皎洁的月亮悬挂在楼群之间,泻地银灰拖着他的影子,施施然穿过静谧小径。


 


周日下午排了班,张艺兴提前十分钟到岗,一边系围裙一边走进餐台。兼职时间往往在客流高峰,一个女孩过来要煎饺,一个女孩过来要乌冬,后厨做好了端上餐台,叫一声煎饺,刚才的女孩来了,一会儿又叫一声乌冬,另外的女孩也来了。张艺兴从后面踢同事的屁股,讨不讨人嫌,同事嬉笑着躲开了,开个玩笑嘛。客人逐渐少了,吴世勋坐在餐台边的位置,要鳗鱼卷。


 


张艺兴站在餐台里面,点名叫:“鳗鱼卷。”


 


吴世勋举手说:“在这里。”


 


欺负外国人。


 


七点下班,张艺兴换了衣服出来和吴世勋离开日料店,乘扶梯下楼。虽然年龄比较小,但吴世勋比张艺兴更细心周到,下电梯的时候会扶着张艺兴的背,或是拉着张艺兴的手腕。除去面临飞驰的货车将张艺兴一把拉入怀中,这是他们最亲密的接触。初夏穿得少,吴世勋的手掌握着张艺兴的关节,连掌纹都是最清晰的烙印。张艺兴控制不好心跳,按道理来讲多了久了肯定会逐渐习惯,可是他的心脏学不会平息,总在他偷偷看向吴世勋侧脸的时候翻个筋斗。对视都会脸红的少年,你如何这样淡定的牵人家的手?


 


牵完了还能自然而然的放下,将自己的手揣进口袋里。


 


究竟是欲擒故纵还是不解风情不得而知,张艺兴讪讪的,反倒是先习惯了这落差。


 


大猩猩听说吴世勋周末登堂入室,神秘兮兮问张艺兴:“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张艺兴望天,“谁知道,他又不说。”


 


如果吴世勋只对一个人这样,张艺兴可能就不怀疑了,偏偏不是,吴世勋要是下狠劲儿,后湖边的大石头都能让他撩得春心荡漾。这个人奇就奇在这里了,十分纯情,十分羞涩,可是一双桃花眼毫不吝惜的馈赠桃花瓣,是无心是勾引教人看不清楚,绅士精神的彬彬有礼,雨露均沾,悬而未决的温柔体贴,点到为止,像一把文火慢慢煎着剖开的心尖。迷一般的少年。谁也不是傻瓜,吴世勋的心思张艺兴其实能读出一点,要说可能是有点意思吧——转天看见吴世勋在图书馆和女孩有说有笑——可能也没有意思。反反复复千锤百炼,那点小心思仍是镜中花水中月,美得缥缈教人魂牵梦绕,然而伸出手,它就破碎了。暗恋如同悬疑小说,念念不忘是因为猜不到结局。


 


就算与吴世勋并肩同行,周六晚上送走吴世勋那种怅然若失的心情也不能消散,张艺兴难免走神怀疑当下的情况。他早已经过了玩猜心游戏的年纪,明白不应该在没有收获的土地上播种太多希望。吴世勋固然是他喜欢的类型,然而如他所愿,他没发展恋情,吴世勋也没有表示,囤积太多情绪实属没有意义的一件事。他们的关系保持在限定的距离内最好,吴世勋跨过了那个界限,任何一件事的发展达到高潮肯定会有急转直下的过程,这就是张艺兴的心情。


 


你觉得他可以是你的,然而他不是,你便会想那我就不要了吧。


 


女孩们众星捧月围着吴世勋,说到了好笑的事情,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张艺兴转回拐角,从另一条路去电教室。


 


日子如常,周三下午没有课,张艺兴去日料店兼职,八点半收到吴世勋的信息,在广场的喷泉水池边呢。第一次吴世勋站在广场,张艺兴问他怎么来了,他说晚上危险,两个人安全。如果吴世勋会多重影分身,应该会出现在许多个同学兼职的场所吧。他不会,他只有一个人,他站在6号银座楼下的喷泉水池边,与水花灿烂盛放。张艺兴绽开个笑意不是非常饱满的笑容,招呼吴世勋一起去地铁口。


 


一股舒适的凉风自下而上掀开白昼残留的闷热,车声呼啸,四号线刚刚离去,站内空空荡荡,只剩回声。张艺兴站在门口和吴世勋聊天,内容快速的翻转跳跃,从课程到老师到同学到篮球队到NBA到詹姆斯到姚明再到大猩猩到大猩猩投喂的流浪猫最后到小豆豆。张艺兴有点心不在焉,而吴世勋看得出来。五分钟后四号线进站,他们走进车厢,张艺兴坐在靠边的位置,吴世勋在两个中年女人之间,在张艺兴的对面。晃晃荡荡经过几站,乘客越来越少,他们没有换位置凑到彼此的身边。


 


张艺兴前倾身体,毫不避讳的托腮探看吴世勋。


 


一段时间后吴世勋注意到他的视线,用疑惑的眼神回应他。


 


看了很久,广播提醒他们到站了。


 


这天开始吴世勋发觉张艺兴很奇怪,说话总是漫不经心的,回信息也没有以前快了,在他家吃了饭想找机会还,他摆手说不必介意,篮球场上找不着人,图书馆里找不着人,转一圈到宿舍,他舍友也说不知道。如果两边都和朋友在一起,又一次发生狭路相逢,张艺兴会装作没看见吴世勋从后者身边走过去,并且不回头。莫名其妙的决绝,在夏天里泼了吴世勋一身冷水。好像突然抹消过去的三个月,好像在春天里只有吴世勋追寻他的身影是真的,而张艺兴那一回眸纯属虚构。假使吴世勋直接找到本人,他又会露出无懈可击的微笑,教人抓不住把柄。


 


两个人一起走,曾经的欢笑被沉默取代,吴世勋超委屈,本来就说不好,还不让他说。


 


只有张艺兴自己明白,他是不想继续在这个阶段停留了。


 


没有抽刀断水,是因为他更想和吴世勋在一起。


 


他在悬崖边来回犹豫,欠一点点勇气跳下去。


 


五点钟是交通高峰,每一扇门口都排着长长的队伍,教人望而生畏。吴世勋坚持送张艺兴去兼职,理由是好几天没见着张艺兴,想和张艺兴多待一些时间。张艺兴差点就问了,那你想不想以后都和我待在一起?想到吴世勋可能也这么和别人说话,冲动的念头就被打消了。一会儿冒出个念头,一会儿被自己亲手扼杀,难怪说爱情使人疯狂,张艺兴觉得自己差不多快要神经了。


 


将将挤进车门,张艺兴贴着边,吴世勋努力的为他撑起一块小空间。


 


列车启动,乘客们出于惯性偏移重心,一个推着一个,短头发的女人靠在吴世勋的背上,使吴世勋往前一步把张艺兴挤在身体和滑门之间。他稍微高一些,像个笼子正好把张艺兴罩在里面,因为距离太近了,他低下头就能碰到张艺兴的鼻尖。二人僵着身体面对面,好长时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惯性过去了,人们纷纷调节姿势,那女人又撞一下吴世勋,使两个人脸颊擦着脸颊贴在一起,像两个拥抱的大红苹果。


 


张艺兴在心里埋怨吴世勋为什么一定要跟上来,这场面太容易失控了。


 


吴世勋也埋怨为什么五点的地铁这么挤。


 


转乘四号线又来了一回,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直接把张艺兴撞进吴世勋的怀里。


 


吴世勋搂着他说:“小心。”


 


张艺兴受够了他如沐春风的关切,固执的从他手里挣开了。


 


他对谁都好,就别对张艺兴好。


 


对张艺兴好,就不能对别人好。


 


大千世界和一人一心,总得选一个吧。


 


到6号银座站人潮像一盆水洒到站台,立地变成一窝蜂挤到电梯口。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千人千面,挂着同样漠然的表情,在电梯上汇成一条直线。时间来得及,张艺兴和吴世勋在队列尾端徘徊,等到人少了才登上电梯。吴世勋叮嘱张艺兴小心之后,他们再没有对话,沉默中吴世勋看见张艺兴红透的耳根,张艺兴听见吴世勋强烈的心跳。有些话不用说,身体行为替他们表明了,比如说吴世勋的忐忑,张艺兴的回避,比如说吴世勋的揣度,张艺兴的怀疑,比如说吴世勋去张艺兴家一个小时的辗转,比如说张艺兴接到吴世勋电话一秒钟的清醒,比如说吴世勋回头,张艺兴也回头。


 


但是有些身体行为仍需要语言为之佐证,比如说你想不想以后都和我待在一起。


 


出站之后还有一段电梯,张艺兴大步走在前面,听吴世勋在后面叫他:“艺兴哥。”


 


没回应。


 


吴世勋又叫一声,“艺兴哥。”


 


商业街的灯光一泻千里,6号银座犹如一堆燃烧的篝火,喷泉水池忽的起舞,庆祝火热的夏日来临以及甜蜜的爱情开出花朵。


 


乌鸦站在电线上看好戏。


 


吴世勋站在地铁口红着脸问张艺兴:“你有没有喜欢我?”


 


张艺兴蓦然回首,见灯火阑珊。


 


“我一直等你表白。”吴世勋的中文是拼了命的流利,不然张艺兴会怀疑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还——


 


张艺兴心想,我还等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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